"幸运兔脚?"

被绸布包着的灰色小物件正承受着两双眼睛的注视,它看起来不过是团有些发硬的灰扑扑的毛绒,像那种在工艺品店挂一百年也卖不出去、最后因店主搬家被丢进垃圾桶和老鼠共寝的奇葩小挂件,如果不是它的毛绒上还挂着些干燥的土壤颗粒,岸边露子都要怀疑这是在拉美风的纪念品小摊随手拿的——它具有这样的气质,且带回它的那个人也完全有做出这种事的嫌疑。

"大约在公元前600年就有关于幸运兔脚的传说。"说这话的时候,岸边露伴的视线并没有从兔脚上移开,"人们相信它是会带来好运的护身符,必须由满月时在墓地射杀的兔子后脚制成...不过似乎也有新月之夜这样的说法。"

"...除去这个,我还对你怎么找到毫无痕迹的神庙遗址,并精准的一铁锹下去挖出了装着兔脚的木盒子抱有疑问。"虽说岸边露子从不怀疑露伴因取材表现出的疯狂与极端(大部分是因为她自己也那么干),为找个旁人眼中的破盒子把整块地都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那蕴藏的价值足够值回票价。但显而易见,露伴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没费多少工夫,在刚下过雨的潮湿泥地里长时间逗留不可能还保持他刚进门时的整洁度。

"我有打听到关于神庙遗迹和幸运兔脚的线索,至于其他的全是运气使然。"关于岸边露伴的强运更接近一个被神化的事实,或许可以称作运气的抵消,每每露子与露伴需要通过猜拳决定一些无关紧要又不得不二选一的小事——比如晚餐内容,总能出现一胜一败一平的盛景,仿佛有着什么微妙的平衡感无法被打破,最终只能决定去某地用晚餐再去某地喝咖啡、诸如此类。

"关于幸运兔脚的资料不太多,至少我们都清楚它是能够带来好运的护身符。"露子移开了视线,因窗外滴滴叭叭扰民的汽车,她准备起身去把窗子和窗帘都关上,把阳光和噪音一并拒之门外,"但我想这种类似巫术产物的东西一般是有代价的,或许它的好运机制是吸收他人的好...!"

金属制的窗子边缘不知何时突出一段尖利锯齿,事后来看可以说相当明显。但露子关窗时像完全没看见那样扶了上去,顿时被割破掌心血流如注,不得不用绷带把自己的手缠成了厚厚的熊掌。这完全可以被记入岸边露子的十大丢脸时刻,最可气的大概是岸边露伴在确认她没事过后、瞬间从恋人蜕变成了极具职业操守的同僚,那副姿态仿佛已经决定了怎么把这一糗事画进自己的更新引人一笑,这家伙,露子如此想着,等自己看见了什么把柄必定让他成为自己漫画里的谐星。

也许正是这么想了,当岸边露子准备把绷带放回药箱,突然毫无防备地脚底一滑摔倒在地,顺便绊倒台灯把灯泡摔了个粉碎。这次可不是地面凹凸不平或者有人洒了水抹了油,纯粹是露子来了场偶像剧女主必备的平地摔,甚至当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她尚且完好的右手恰好按上了一滩碎玻璃,它们像设在她手边的一个娇小又杀伤力大的陷阱,还乖乖聚拢成一团——被一根牙签和一把牙签扎到手心感受总是不同的。

而岸边露伴坐在最容易被碎玻璃波及的位置,毫发无伤,甚至没办法在他身上找到一片碎玻璃。

意识到什么的露伴和露子不约而同看向原本被绸布包着的灰色兔脚——目前绸布已经散开了,兔脚像复活的兔子那样逃出房门不知所踪!他们飞快地交换了承载着行动方案的眼神,露伴先行一步去追捕那从地底跑出来的巫术产物,至于露子,她爬起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虽说资料上没有解除诅咒的办法,但——如果找到了使用天堂之门的机会阅读那奇妙的小物件,说不定能读到什么有用的手段。这么想着的同时露子在进行第五次的站立尝试,她抓住沙发边缘,尽可能放慢速度调整重心,沙发因这一点重量竟然发出了不详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倒下把她压得再也爬不起来。

像是在和沙发的耐性赛跑,露子在沙发因运势作用即将四分五裂的瞬间站了起来,她目前左手包着绷带,右手鲜血淋漓,脚踝痛到像是被谁折断了似的——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幸运"兔脚,露子没敢走远点去拿药箱里的东西,毕竟那条必经之路还摆着剪刀、水果刀和花瓶,摔一下无所谓,被要命那可就不太美妙了。

现在原地待着大概是最好的计划。

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腿坐在地板边缘,墙上的挂钟在被她凝视超过十秒钟后,便猛然落地摔得粉身碎骨,秒针像一根细长的箭朝她弹跳过来,向着她手臂的方向直直刺去。

并深深扎进了地板里。

围绕在岸边露子身边的霉运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更强了,而本就为大量巫术提供温床的黑夜即将降临——露子望向窗外,红霞漫天,间隔着她的视线与注视物的窗玻璃骤然粉碎。

……

虽说兔脚并不是完整的兔子,但显而易见、它跑得比被猎人追捕的野兔还要快,当岸边露伴追出房门时,它已被人潮吞没不知所踪。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目前已然到了下午四点,当岸边露伴向太阳所在的方位眺望,天色已全然不如正午那般明亮。倘若彻底进入黑夜,不仅寻找兔脚的难度会因光线问题大幅度增加,而且夜间是绝大多数巫术相关传说的固有背景,兔脚有极大可能从夜晚汲取力量、给被诅咒者造成更大的威胁。

但幸运兔脚的"幸运"体现在什么地方?从目前唯一明显中招的露子来看,这个毛茸茸的小饰品似乎只存在让人变得不幸的诅咒之力,而最先接触到兔脚的自己却没有出现类似的症状...他想起在露子摔碎台灯时纷纷避开自己的玻璃渣,明明有几片已然飞到了他的眼前,距离扎进他的眼球仅有咫尺之隔,却像被人强行打乱轨迹一般落到了旁侧。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仅有这一项事实佐证不足以证实他的想法,直到他将目光自天际收回,仅仅是随意一瞥便窥见了兔脚的灰黑色绒毛。它的逃亡之路看来遇到了一些阻碍,迫使它不得不放弃融进人群就此消失,反而愚蠢地选择了那条足够自行车通行且难以躲藏的小巷。

在岸边露伴迈步向对面的巷口奔去的瞬间、行走指示灯切成了行人可通行的绿灯,方才还川流不息的公路如同被设下了禁止车辆入内的屏障,为急切的追寻者开辟出一片毫无打扰的领地——纵使岸边露伴天生强运,这一切也都顺利得过分、甚至裹挟着非比寻常的意味。

正发生着的一切、以最鲜明直白的方式验证了岸边露伴的设想:兔脚的"幸运"之名,本质是汲取他人的运气,并将其转化为第一个接触者的好运。按照露子的倒霉程度推断,与接收者同处一室越久、被吸收者的运势失衡就会越严重,故而帮助她的唯一希望就在于找到那个肆意掠夺他人运气的"兔脚",或许只有把它彻底销毁掉才能终结掉这个莫名其妙建立的交易。

不知从何处被推过来的自行车恰巧在岸边露伴的前方停下,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他赶在视野里的兔脚彻底化作小黑点消失前骑上了不明底细的自行车——这所谓"命运的馈赠"。之前的那场行雨显然让本就长了青苔的石板路滑腻异常,接触到地面的轮胎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如同被出色的滑冰爱好者支配的一双冰鞋,甚至在某些时刻还借着青苔进行了几次加速。

岸边露伴从未有过类似的体验、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骑自行车,他的脸颊被拂过的冷风吹得生疼,或许头发也因过快的速度被弄得一团糟,唯有他的双眼在飞快掠过的景物间依旧捕捉着那逃窜的小物件。但纵使他保持着超越极限般的速度,也与逃跑的兔脚保持着最初的几十米距离——在这样的距离前提下他无法使用他的替身,名为"天堂之门"的绅士少年已在他的右上方停滞了许久,却对达到五十米以上的距离无可奈何。

更快、怎么样才能更快。

仅仅是出现了这样的念头,岸边露伴便看见了一辆停靠在路边且未上锁的改装摩托车,在寻常日子会有随意停放车辆甚至没拔钥匙的车主吗?至少岸边露伴从未见过。

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当兔脚听到摩托车的启动声时似乎愣了片刻,随即它就像不知疲倦的跑步机器人那般再度向前逃窜。摩托车的车轮显然比自行车的防滑能力强了不少,同时拥有比自行车的极限更快的速度。纵使如此、将距离从五十米压缩到四十米、依旧耗费了岸边露伴二十分钟左右的工夫。

当他发觉视野中的景物染上了暗调的红光,他的目光短暂地掠过无垠的天空——带着不祥意味的火烧云正如同倒上绢布的红墨水般逐渐弥漫扩散,象征着黑夜降临的月亮已显现出影影绰绰的轮廓。夜晚来得比他预期的稍早,而目前谁也不知道这个邪恶的巫术产物在夜晚能拥有何等力量。

岸边露伴的选择是提速到顶点,如箭一般向着趁机加速的兔脚追去。他的钢笔头耳夹高高地飞扬而起,面颊传来的剧烈疼痛甚至让他产生了冷风凝成利刃割破了皮肤的想象。他双手死死握住把手,稍稍俯低身体以此尽力抵挡侵袭的寒风,眼珠却一刻不错地盯着视野正中的兔脚,因这漫长却已胜券在握的追击战略略眯起眼睛。

"所有的事物都将按照岸边露伴的想法发展"、这种等级的幸运大概连兔脚本身都没有意识到吧?仅仅只是认为借助了适时出现的便利,而忽视了一切的幸运的发生都受控于他岸边露伴的意志。他在追击前就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改变了兔脚的逃窜方向,纵使他没办法遏制那家伙超人的速度,迟早它也会自信满满地撞上"死路"!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他便听见了清晰的撞击声。

"用火焰焚烧再掩埋其灰烬...居然只是这样低级的手法就可以把你毁掉,看来不用特意去买食盐了。"岸边露伴的指尖拂过写下奔跑禁令的位置,他因频繁停电点蜡烛准备的火柴恰巧还剩一根,简直像命中注定要把它终结于此。

火焰舔上绒毛的瞬间便让兔脚开始剧烈燃烧,站在岸边露伴的位置、甚至隐约能听见女巫凄惨的哭号——他目睹着兔脚逐渐燃烧殆尽,由他发掘出的幸运,最终也由他亲手送回了地底。

不过、作为岸边露伴可不需要那样的"幸运",而事事只倚靠"幸运"的家伙,在他的眼里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岸边露伴回到旅店后收获的惊喜是一地狼藉,被翻开书页写下禁令的物品数不胜数,每走一步都有被割到脚的风险。露子看起来刚从外面回来,正蜷着腿窝在唯一整洁的沙发上,外露的皮肤布满斑驳的皮外伤。

"在整理之后我们应该都有值得分享的故事。"岸边露伴如是说,"或者...我们换个旅店?"